编发：拂晓哨位（fxsw）

作者：江燕毅等

年4月26日，我们炮1旅卫生队经过三个月的临战训练，奉命开往前线旅基本指挥所驻地——田房，建立野战医疗所，负责上接下送伤病员和战地救护的保障工作。自此，我们卫生队十名姐妹走进了血与火的老山战场，展现各自的青春芳华。

10月14日支援步兵出击拔点作战中，我们野战医疗保障组来到1分群阵地，各炮位的战士们各就各位，严阵以待；公路上各种运输车和保障人员来来往往，一派战前紧张状态；我们的救护车刚刚开到4号炮位时，前面一辆运输车突发故障，造成交通阻塞。

正在这时，指挥所发出全营齐射的命令，瞬间几十发、几百发炮弹带着怒火射向敌方。随着炮弹的发射，整个阵地上尘土弥漫，炮声轰鸣，震耳欲聋。救护车的车厢内尘土弥漫，相互之间看不见，每个人嘴里、眼睛里、鼻子里全是沙土，耳朵在瞬间被震得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了。

待阵地上恢复平静、尘土下落后，才看清为什么坐在车里还吃了那么多的沙土，原来是我们的车离炮位近，受到巨大冲击波影响，车的前窗玻璃被齐刷刷地震裂成两大块。事后听炮位上的战士说，如果救护车离炮位再近点或者发射时的装药量再大点，那么随着惯性所引起的震动也许会把玻璃震碎，破碎的玻璃跟沙土一起飞满车厢。那样的后果会是怎样？想起来都有些后怕。

我们炮旅装备的这种毫米加农炮的威力真大啊！战士们在阵地上操作要忍受多大的冲击波？不由得让人们肃然起敬。

年7月，老山战区进入雨季。几天连降大雨，造成了泥石流，暴发了百年不遇的洪灾，前沿阵地、工事及公路多处塌方，交通中断，人员伤亡。接到上级命令，我们十姐妹和卫生队的其他男战友一起投入到抢险救灾和医疗救护的工作中。

我们分成若干小组，深入到受灾的阵地、工事、观察所以及营区，送医、送药和抢救伤病员。由于泥石流将公路冲垮，车辆无法通行，只好将药品、食品和抢救器材背在肩上，徒步跋涉到观察所、炮阵地。

看到被洪水和泥石流毁坏的阵地和工事，看到被洪水吞噬的战友及遗物，我们难过的心情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无形中眼神与战士们的眼神交汇在一起，给我们坚毅、给我们振奋、给我们力量，使我们坚定意志，精神振奋，也使我们化悲痛为力量，冒着继续滑坡的危险，不顾女儿家的羞涩，不顾冷水对身体的伤害，赤脚行走在泥水中。我们肩扛药箱，背着食品，蹚着泥泞的道路，一步一滑地将药品、食品送到战士们手中，将伤病员送到安全地带。

经过一年多的血与火的洗礼，洗涤了灵魂，陶冶了情操。我们全体女兵被集团军表彰为“战地模范医务工作者”，我荣立二等功。

妈妈，我太想您啦。别人家里都是爸爸打仗，我们家为什么要妈妈去打仗呀？妈妈你走后，爸爸晚上去开会，我一个人在家里睡觉都不害怕，也不淘气了。妈妈，昨天晚上我好几次都梦见您啦，您给我洗脚，还骂我是臭脚丫，我的脚丫现在也不臭啦。妈妈您一走我就出院啦，医生阿姨说肝功也正常啦，再也不给我胳膊上扎那大针头啦。妈妈，你上一次说等过了年石榴花一开就回来，我和黑蛋每天都在石榴树下玩，也不见过年呀？为啥还不过年呀？妈妈，再过几天就是我4岁生日了，你要是忘了我就哭……

被伤员称为“胖大姐”的李素春，看着儿子从千里之外让爸爸代写的信，揣摸着他那颗幼小的心，禁不住泪眼涟涟了。

我的好儿子：等你长大了，就不会怪妈妈啦，你过生日，妈妈没什么礼物，寄回医院为叔叔打针的照片，照片上的这位叔叔是为掩护战友负的伤，你看叔叔多坚强啊！眼球都没了，还笑哩。妈妈盼你快点长大……

“嘀嘀嘀！”一阵救护车急促刺耳的喇叭声。“来重伤员了！”她放下笔，穿上工作服，边跑边扣扣子出了门。

量体温、输血、注射、手术····她一干就是几个小时。

1盆、2盆·····1次、2次·····她使劲搓洗着那一件件沾满血水、泥水的衣物，她给一个伤员光洗头、擦澡，就倒了5盆又脏又黑的水。这些水可不是从自来水管里随随便便流出来的······

大概她有这种一大盆、一大盆洗衣的习惯吧，要不，她咋不说一声“累死人了”。突然，盆子里的衣服旋转了起来，她一手按着额头，一手撑在地上，等眼前的黑色退去，这才想起自己正发高烧，加上昨晚值班，一直到刚才8点半下班，还没来得及吃饭、睡觉，又……

她是实在难以支撑了，昨晚刚接班为伤员剪指甲、洗脚时，发烫的额头里，就像包上煤渣，鼓着疼，喉咙眼仿佛有无数条小毛虫在爬，只好躲出去，让冷风吹吹，呕吐了两口，又若无其事地来到伤员身旁。伤情就是命令，就是号角啊！尽管她像千千万万个母亲一样，还常常惦记着自己的儿子，然而她懂得：孩子需要妈妈，伤员更离不开护士，她是母亲更是军人，她把对儿子的牵挂全部倾注在对战士的照料中了。

也许她是生在钢厂、长在钢锭旁、经过钢火烤的缘故吧，她具备了火一般的热情、钢一样的纯真。她叫张燕，从兰州入伍不到一年，就赶上打仗，她一蹦老高：“真是太幸运了，我这只北燕要南飞了。”快活得成了一只真燕子了。

她有一双亮晶晶的丹凤眼，整天价笑眯眯的，像是盛开在水面的一朵荷花。难怪伤员们说：“一看见燕子那张甜甜的笑脸，我们就会忘掉一切痛苦和烦恼，连病房也温暖了许多。”

不错，她对伤员的心，就像一盆炽热的炭火。一位名叫李存成的伤员，被从手术室抬回病房后，脑子里乱成一锅粥，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亮，饭也不想吃了。原来是医生从他右侧颈部深处取出了一块约6公分长、2.5公分宽的弹片，他又想到自己这段时间手脚不太听使唤，便疑心医生是在说安慰话，自己会成为“张海迪”一样的残疾人。就在这时，燕子“飞”来了。一连三个清晨，她帮他洗完脸后，就挤好牙膏，端着空脸盆，等着接刷牙水，“你要是不方便，我就帮你刷吧。”话儿温柔得就像和熙的春风。

第四天，小李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力量驱使他开始吃饭了。“好吃吗？烫不烫？多吃饭对你身体恢复有好处。“给小李喂饭吃的燕子，心里清楚他脖子上有刀口，咽东西时是很疼的。于是，每一口饭，燕子都要放到自己的嘴边吹一吹，尝尝再喂。为此常常赶不上吃饭，怎么办？燕子眨眨长长的睫毛，“嗨，方便面。”从这以后，只有当伤员喝完燕子从家乡带来的优质“甘南奶粉”后，她自己才去吃饭。别说是一个看气脱的弱女子，就是强壮的小伙子，长期下去也受不了啊！然而她却一声不吭。

如果说心细是姑娘天性的话，那么张燕则是佼佼者，她常常会根据伤员的一个细微的表情、细小的动作，做出体贴入微的事儿来。

一个小伙子想解大便，无论如何也不会向一个年轻姑娘要手纸呀！可是，李存成刚从阵地上抬下来时，除了血染的背心和短裤，什么也没有。看着他那一副为难的样子，聪明的燕子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很快，她拿来了自己的一包卫生纸····五尺男子汉还能说什么呢？只有两行热泪顺着面颊流淌。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刚做完手术，由于麻药的影响，他解不了小便，痛苦极了。这时，最简单的莫过于插上一根导尿管。没想到，燕子又“飞”来了。她毕竟是个大姑娘啊，再说，同房间还有那么多男病友。可她不愿让那么粗的橡胶管再为伤员增添痛苦，于是，她的手就按上小李的下腹部。弯下腰，低着头，轻轻地，1下、2下，揉着、压着、揉着……

可爱的小燕子，你就是我们八十年代的女兵么？在母亲身边，你分明还只是一个看娇的小姑娘，难怪伤员们都说：“你就是把金钱堆成山，也买不到她那颗纯洁善良的心啊。”飞吧，北国的燕子，在南疆的山间，滚滚硝烟会使你的翅膀更硬，隆隆炮声会使你的羽毛更美。

“嗨，静点儿。”一位伤员的前脚刚踏进门，便被周国婷用手封嘴了。什么事这么神秘？随着周国婷努嘴的方向寻去，嗬，一个在轻声说，一个在埋头记，他禁不住轻踮着步子凑过去，一行行娟秀的钢笔字便映入眼帘：

连长您好！

战友们都好吧，越军最近没有再偷袭我们吧？！

我在这里一切很好，医生护士太好了，说句心里话，刚住院时，我后悔自己的眼睛看不见人，不该来这一个熟人也没有的地方。在阵地上，再苦再累，身边毕竟有战友，就是死了，死在战友身边也好啊！我一度痛苦极了。

但我错了！他们对我比亲姐妹还亲，我做梦也没想到，惭愧啊！....

一阵抽泣，声音很大，双肩剧烈地颤动着，手背使劲揉着鼻子。不见眼泪。他的眼睛被沙布厚厚地缠着。

“小邓，你·····”周国婷惊慌地跑过去。

“周护士，是你？”说着，小邓撑着身子要下床：“你现在就收下我这个徒弟吧，打完仗复员回去，我也要当个护士、像你这样的护士....”

小邓是某阵地上的代理排长，一条硬汉子，几天前越军偷袭时，他的两只眼睛都被炸伤了，刚入院，他恨自己在阵地时间太短，怕自己双目失明，心中憋着一种无名怒火，常常喷射出来。

“都是我不好，你骂吧，骂完了心里会好受一些。”每当这个时候，周护士总是这样说。

每当吃过晚饭，太阳躲进西山后，洒出一片温柔，山的这边，便有使人凉爽惬意的微风吹来。张大嘴足足地吸上一口清凉的空气，别提有多香了，还带有甜甜的味儿。

“小邓，到外边去散散心吧，来，我扶你去。”

“小邓，球场上有慰问演出呢，凳子我摆好了，去听听吧。”小邓摇摇头。

“那我给你讲故事，好吗？”小邓刚张开的嘴巴顿一下。

“那你一定是想给父母写信了，等着，我拿信纸去。”

一个口述，一个笔记，把你内心的苦闷掏给亲人，也掏给了护士。就在封信口这一当儿，她便有温暖的话儿飘洒出来：

“小邓，坚强些。你对面床上的苏智强，一个眼球被炸出来，他一把拽下来，又继续战斗。他这几天正制定以后自学成才的规划哩。”

小邓胸中的那团火终于被点燃了。正是这团火，使他战胜了伤残，获得了光明。在他重见光明后的第一眼，就认出谁是周护士。当他知道这位没少挨骂的周护士是一位新娘子，她的蜜月就是在伤员的病床旁度过时，他再次跪倒在地，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是啊，受伤是一种牺牲。他哪里知道，在这个小小的医疗所里，像周国婷这样的新娘子还有十多个。可心里再也清楚不过，对于双目失明的伤员，她们是自己的一双明亮的眼睛，对于肢体负伤的战友，她们是可靠的“拐棍”····她们把自己最神圣的蜜月时光，献给了巍巍老山，献给了受伤的战友。

这里静极了，只有刀、剪、钳的碰撞声······大口罩上沿那眼睛代替了一切语言。

靠门口这台手术，已进行8个多小时，肉红色的沙布，血糊糊的小布单，填满了蓝色塑料桶。这么酷热的天，他们却穿得那么严实。他们一定很渴了，出那么多汗。嗨！怎么可能，自己体内的“水”还没时间排哩。伤员怎么来回晃动？噢，他也一定是憋不住了。没有小便器，怎么办？还是谷林机灵：罐头瓶。怕羞？怎么会呢，在这里，一切都是高尚的……

哦，无影灯啊，有人说你无影，是因为有你便有痛苦；也有人说，你的影子就是躺在你下面那些痛苦的人。可你是否知道，围着你运转的这部“机器”上，也有不少把痛苦埋在心底的“零件”？

谁能想到，在参战前夕，谷林的母亲患了肺癌。为了照顾妈妈的病，组织上把她这位老大从青海高原调到内地。可就在她去办理手续的那一天，癌细胞吞噬了母亲的生命。仅仅只差一天，她没能最后见母亲一面，没能再叫一声妈妈。

“妈妈，我是林林呀，你的女儿回来啦，你为什么不等一等女儿？为什么走得那么匆忙？你听见我在叫你了吗？妈妈·····”

撼天动地的哭声，止不住的泪水，感动了这尊无情的骨灰盒，它可苦了活着的人啊！

严重的失落感重压着一颗孤独的心，父亲失去了昔日的欢乐。弟弟年幼，家庭的重担自然全落在了她的肩上，家中需要她留在父亲身边。

“爸爸，原谅女儿一次吧。我知道，您目前最需要的是女儿的温情，可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啊！爸爸，战争离不开护士，伤员最需要的是我们。”

“爸爸，您就原谅女儿的不辞而别吧，打完仗回来，我再帮您拆洗被子，缝补衣服，做您最喜欢吃的饺子……”

原谅就是理解，父亲怎么不理解女儿。可理解决不等于原谅。她已好久没收到未婚夫一个字了，此时此刻让她感到孤独与无奈。她的命可真苦哟！

然而，她没有一丝犹豫，她把眼泪吞进肚里，把痛苦埋在心底，谢绝了组织照顾，义无反顾地登上了南下的列车。在无影灯下，在受伤的战友身旁，继续寻求自己爱情的归宿。

啊！护士！太阳女神。你用光，复苏了万物生灵，用热、温暖了残缺躯体。您用清泉般的情感，抚慰了卫国英雄的伤痛；您用无私的奉献，书写了老山精神的篇章。你们的军功章，挂在伤员的笑脸上，挂在官兵的心坎上。